Parade

Life is like a parade, breif but beautiful.

栖凰

是筠筠 @六叶草-君筠和511 @SweetRabbit 的新年联文！祝大家新年快乐！

00（君筠）

自古以来，龙凤天生一对。

01（君筠）

这世间有三种神兽，掌管水域的真龙，掌管天空的凤凰，和掌管大地的麒麟。飞禽，走兽，游鱼，一切生灵根据其出身所属，各有其主——

“等一下，”杨敬华举手打断，表示他有疑问，“水陆两栖的呢？算我们的还是真龙那的？”

“……”年长的麒麟沉默了一会，和颜悦色地抬起了一支蹄子，搭在他肩膀上，麒麟本体庞大的重量好险没把杨敬华压到地底下去，“少主啊……”她语重心长，和蔼可亲地说，“你到底是要听我族的历史，还是要我把你扔出去？”

杨敬华很识时务地立刻闭上嘴，抬手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02（君筠）

年长的麒麟敲打完问题很多的少族长，重新陷入了专注的回忆。

“说到我族和真龙的仇恨……当真是渊源流长。”她凝重道，“从洪荒之时，跟我们抢领地（此处省略阴谋诡计xxx字）……后来我们好不容易出了个天才，对就是杨宁老祖宗，他们又横加干涉……（此处省略爱恨情仇xxxx字）……到了现在，竟然还在……”

杨敬华昏昏欲睡，十分后悔自己干嘛要去惹事以至于被抓过来听这个。他看了看周围，把角落里绿油油的瓜捡过来。

“……所以，敬华，你是我们的少族长，是我们全族的希望。”麒麟不管杨敬华在干嘛，只要他没睡着听到了就行，现在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杨敬华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他明明记得龙凤麒麟三族关系也不算很坏啊，都是上古族群，打架也会去帮忙的那种……上次他出门还遇见隔壁的龙来着。

呃，说起来，那位杨宁老祖宗被记入族史的最大功绩是……

麒麟前辈：“你一定要争气，让那群眼高于顶的真龙好好吃一次亏！”

杨敬华：“哦。”一边切开瓜咬了一口。

麒麟前辈：“好好学习杨宁老祖宗——把这一代的凤凰少族长追到手！”

“……呜！！咳咳咳咳！！”

杨敬华被瓜呛到了。

03（君筠）

我杨敬华，堂堂麒麟少族长，我就是死，被族里那群老家伙扫地出门，我也不会干什么追求凤凰少族长的蠢事！！！

04（511）

杨敬华，堂堂麒麟少族长，天下无双地下一绝的存在，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也没缺过女朋友，虽然一个都不允许答应，因为他要去追那劳什子的凤凰少族长。

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什么样呢。杨敬华嘟囔着，悄悄跑到了凤凰族领地。跟来据说是牵红线但实际上是来看戏的麒麟族游说者站在杨敬华旁边，杨敬华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大概就是这人特别能逼逼吧。现在就是，杨敬华想。

那位游说者大人翘着胡子，慢悠悠地说道：“在往前走就是凤凰族的领地了，往左走五千米左右有一个温泉池，每个月初七凤凰少族长都会在那里沐浴，都说凤凰浴火而生，其实到这一辈，也很亲水的，一会我掩护你，你过去……”

杨敬华“嗯嗯”了两声，一听他这语气，顿时严肃了起来，心想人不能貌相麒麟不能看脸，这位游说者似乎看起来是有点刷子的。

然后杨敬华听到他说道：“……把凤凰少族长的衣服偷了。”

杨敬华：“嗯嗯。”

杨敬华：“……”

杨敬华：“？”

05（511）

杨敬华：“不，不是，等等。”

杨敬华：“我们不是来为了复兴麒麟族来搞他们……”

游说者：“少废话，叫你去就去，一会护卫就换岗了，我替你看着。”

杨敬华：“……”

他稀里糊涂地被推了进去。

杨敬华实在是没脸往里走，他走了几步，觉得自己实在是傻了，居然真的走了进来，他扒拉开几道草丛，远远地看到一道银白的影子。杨敬华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凤凰不都是红的吗，但是……

“这一代凤凰少族长天生银凤，浴雪而生，天降福灵，是凤凰族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迹。”游说者慢悠悠地说。

杨敬华震惊：“你他妈怎么来了！”

游说者摸了把胡子：“因为我看你印堂发黑，大概有血光之灾，所以来提醒你一下。”

杨敬华想，去他娘的血光之灾。

他愤愤地转过身，忽然看到一双洁白的腿，杨敬华一怔，抬头望去，对面的人显然比杨敬华更震惊，他大抵是没料到这里还能蹲两个人，连忙扯过杨敬华头顶的红袍披在身上，鲜红与雪白映照在他身上，近乎刺眼的美丽旖旎。

他雪白的双腿一晃，将袖子拉过莹润肩头，红袍从大腿内侧滑下，满满当当地落在地上。

游说者道：“少主。”

游说者道：“你流鼻血了。”

06（君筠）

杨敬华不确定地想，这大概也算是血光之灾吧？

不，其实不是。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不问分毫骤然卷了起来，细碎却锐利的雪花间天地温度骤降，杨敬华猝不及防给冰雪糊了一脸。

他嘶地抽了口气，下意识就想放风暴还击——他立刻止住了这个相当于对着全世界喊我是麒麟族少族长的愚蠢想法，头一低试图狼狈逃走。

不得不说，凤凰少族长真的强。

游说者大概一身实力全点在嘴上（而且还点的不怎么样），杨敬华还撑着，他当时就被削了两缕胡子，心疼得直咧嘴。

杨敬华趁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么厉害那你算到自己有血光之灾没有！！！”

“你们是谁？”凤凰的声音清清冷冷，混杂在凌厉的风声中，却如同珠玉。杨敬华顶着雪花勉强眨了眨眼，和一双浅紫色的眼瞳对上了焦。

仿佛整片世界的盛景繁华。

他猛然一怔。

“小熙？发生什么了？！”

遥遥传来清冽焦急的呼唤声，一句话的瞬间就逼近了许多。杨敬华在暴风雪中感知有点模糊，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旁边的游说者已经开口了，语气急得很：“少主！你的竞争对手来的！你的对手！！！”

杨敬华因为思考慢了一秒，差点被一道冰棱把头发削了：“……你说真龙族少族长？”

“对对……”

“那你他妈告诉我！现在都弄成这样我竞争个屁！！！”杨敬华一想到这事就气急败坏，甚至顾不得自己还在凤凰少族长的攻击范围内，“我信了你的邪！”

游说者：“……”

游说者连自己的胡子都忘了：“少主！您终于决定去追凤凰了吗！”

杨敬华：“……”

07（君筠）

实不相瞒，杨敬华一开始是准备跑的。不是他怂，是这实在太丢人了。

一般来说，凤凰掌火，真龙掌水，麒麟掌风。

但这一代的凤凰少族长却是银凤凰，掌握冰雪。那只真龙落地站在他旁边的时候，水汽蒸腾，冰雪的辉光一瞬间得到了大幅加强，杨敬华围绕在身边的风立刻被压缩了一半。

“小熙，怎么回事？”真龙少族长急匆匆的上下看了看凤凰，似乎是松了口气，这时候才有时间注意杨敬华（还有拖油瓶一般的游说者），关心道，“你受伤了吗？这些又是什么东西？”

杨敬华一瞬间突然又就不想跑了。

他猛地放开手，全然放弃了掩饰身份的无谓之举，青色的狂风同时爆发，在短暂的一个瞬间将漫天冰雪全部席卷一空。

当然，凤凰立刻也反应过来，但是因为他们势均力敌，所以这也只是短暂的一个瞬间。

这短暂的一个瞬间，已经足够杨敬华看清了凤凰少族长端丽到可称为漂亮的容颜。

08（511）

杨敬华的心跳忽然快得厉害，他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他想，这凤凰少族长不仅长得美，还年纪轻，实力强，就是他不知道有没有婚配了……不行杨敬华！人家有没有老婆干你屁事啊！但是，杨敬华瞥向一旁真龙族的人，忍不住磨了磨牙。

他落下游说者，一个起身飞到凤凰少族长身边，一根冰锥从他身旁掠过，他伸手抓住，竖直在身前，麒麟的风吹的很大，细细的风刃吹破了冰锥，慢慢地将冰锥雕刻成了一朵冰花的模样。

杨敬华踩着一道冰刃冲到凤凰面前，凤凰手里一把银白的冰剑已经抵在了杨敬华的脖子上，那里露出了淡淡的血痕，只要再靠近一步，他就刺穿杨敬华的脖子。

但他没有动。

因为杨敬华把那朵冰花放在了他眼前。“殿下。”杨敬华道。

凤凰收起冰剑，刚想接过那朵花，却见杨敬华反手把花插在了自己发间，那点白落在他的黑发上，简直比端木熙的红袍还要骚气。

杨敬华一本正经地道：“我真的没有想去偷你的衣服。”

端木熙：“……”

他一抬手，杨敬华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连忙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端木熙，但是这个拥抱很浅，他立刻就推开了，端木熙有点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

杨敬华笑着抓住他的脚踝，两个人一起倒到了温泉里。端木熙从泉水中露出一个脑袋，他的银白长发散落在四周，总而言之，他美极了。杨敬华看了他一会，取下头上那朵冰花，将它放在温泉水上，然后用风把它慢慢推向了端木熙的位置，花朵的茎身融在了水里，花朵却完好无损地到了端木熙的面前。

端木熙一边束发一边瞥了眼这朵小花，还没来得及嗤笑起来，就听到杨敬华说：“我叫杨敬华，殿下。”

他拾起那朵冰花，挑衅般的看了真龙少族长一眼，把花举到了端木熙面前。

“——我是来追求您的。”

09（君筠）

杨敬华还没有等到端木熙的回答，旁边的真龙少族长率先说话了。年轻的真龙冷着脸，更像是僵住了，甚至忘了来阻止杨敬华，满脸都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重点都不在追求上了。

“……偷衣服？”

杨敬华：“……”

“我没有。”他看都没看游说者一眼——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指望族内那群老家伙是不靠谱的，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自己——他冷静道，“那是意外。”

他目光扫过真龙少族长，一点都不想在同为追求者的对方面前丢脸，可是偏偏事情已经发生了，杨敬华一向是非常雷厉风行的麒麟，所以……

“我以第六十三代麒麟少族长杨敬华的身份向你挑战，”他定定道，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真龙的表情微微一凝，反应得很快：“追求小熙？”他惊异地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突然又止住了。

因为凤凰——端木熙抬手突兀地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你喜欢我？”银发的凤凰轻轻挑了挑眉，这是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动作，但由他做出来优雅好看极了，杨敬华觉得眼前都晃了晃，他连忙点了点头。

端木熙笑了一下，伸手，杨敬华匆忙递花上去。

然而端木熙并不是要接过花，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冰晶花瓣上轻轻一点，将那朵冰花击碎成万千细小的光芒，慢慢散落，如同极夜时无数星辰组成的天空。

杨敬华一愣。

“你不是喜欢我。”他静静道，紫眸清澈通透，宛如神话中的宝石，“你只是一时冲动，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仅此而已。”

端木熙没给杨敬华仔细思考这句话的原因，他轻盈地跃出温泉，挥了挥手，示意赶过来护卫的凤凰们都退下，语气依旧冷淡：“你们走吧，我不为难你们。”

10（511）

“殿下？”

杨敬华如梦初醒，他连忙从瞌睡中坐直了身子，就看到那位游说者站在他身后，这老头不知从哪换了一身火红的袍子，这颜色总让杨敬华想到那位举世无双的主子，过去杨敬华总会要这老头换掉，“你穿红衣太难看了，显黑。”——这是他的理由，但此刻杨敬华没有想那么多，因为他刚才做了个梦。

他梦到那位能把红衣穿的最好看的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褥衣，站在山峦之巅，风吹起他的银发和白衣，他回过头，背靠着蓝天白云，对着杨敬华盈盈一笑，杨敬华看着他，忽然恍然大悟地想：原来他穿白衣也这么好看。

杨敬华对着那人走过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白衣的一角，却没想到下一刻天旋地转，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游说者的脸。

这老头脸上的褶子怎么又多了？杨敬华想。但他还没从方才的美梦里回过神来，此刻看什么什么顺眼，连游说者的黑皮也看着舒服了。

游说者捋着胡须道：“小人夜观星象，殿下红鸾星动，恐怕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小人想，事间万物如浮云，情情爱爱也不过云烟散过，殿下恐怕还是不要太过在意的好。”

杨敬华道：“说人话。”

游说者道：“您送去凤凰族的东西又被退回来了。”

杨敬华：“……”

杨敬华道：“你还是别说人话了。”

这话说的更不像人话了。

11（君筠）

杨敬华被从凤凰族赶回来之后，没跟任何人说话，先闭了两个月的关。

他一闭上眼，就会想到端木熙。

凤凰少族长神色冷淡，衣袂飘飘，仿佛冰雪凝成的人。

他待在洞府里闭关了两个月，也想了两个月，如果不是身为麒麟身为瑞兽，杨敬华估计都能走火入魔。他想着那句冰冷的“你不是喜欢我。”翻来覆去的想，来来回回的想。

其实杨敬华从骨子里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端木熙说的那句话他也觉得有道理啊，他应该就是被人的第一眼外表吸引了啊。

但是偏偏这世界上好像就是有那么扯犊子的事。

猫族的姑娘叫声动听，兔族的少女性格柔顺美丽，蛇族的美人容貌妖娆多姿，各色各彩，麒麟统领走兽，杨敬华不是没见过美色的。

柔软细腻的女孩有什么不好呢？

或许吧？

但我就是喜欢你。

不问天，不问地，只问心。

问心是你。

12（君筠）

洞外的麒麟族为此差点炸了。

天知道，他们的少族长出生到现在，能安静坐下闭关的时间从没超过三天。

杨敬华一开门出来，就看见洞外一片密麻麻的麒麟，吵闹得如同乌鸦。在他出现的一瞬间，看见他的麒麟都寂静了，这份寂静迅速的扩散开，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像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少主……我们不逼你了，”一只麒麟眼泪汪汪，这句话立刻被附和上了，顷刻间又是一片叽叽喳喳，“我们可以再等下一代嘛！”

“是啊是啊！”

“少主要不然我们选美？你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杨敬华越听越觉得不对味，连忙出声打断：“等等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游说者没跟你们说？”

然后他就看见一群麒麟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像眼睛湿漉漉的小狗。

杨敬华：“……”

杨敬华：“不是，我送的礼物又被退回来了。你们有时间在这里东想西想，不如帮我想想送什么端木熙不会退回来吧？”

13（君筠）

杨敬华觉得麒麟族当真是一个奇迹。

千万年如一日地追凤凰，千万年如一日地失败，就为了和真龙族过不去……你们别不是跟真龙才是真爱吧？

不……应该说，杨宁老祖宗到底是怎样在这种环境中追上那一代凤凰族长端木落月的？

一点有用的建议都没有！

14（511）

杨敬华转了一下手里的珠子，这是东林猴族进贡的七色明珠，在月光下可以折射出彩虹的色彩。他觉得这珠子的由来很符合端木熙，但是他却不想端木熙拿着这花哨的玩意儿，他应该干干净净，洁白透彻，而不是被这凡尘所染。

“这珠子叫‘凡尘’，因为据说看到它的人，能够感受到世间繁华，但以前每个拥有过它的人都最后郁郁寡欢很早撒手人寰了，您确定要把这个送给端木殿下？”一道声音传来。

杨敬华头都没抬就知道是游说者那事儿逼，他把珠子丢到成山堆一样的贡品里，转身就要离开。

游说者忽然道：“少主若是心有魔障，不如出去走一走，权当散心了。”

杨敬华动作一顿，居然没有拒绝。

15（511）

杨敬华开始旅游。

其实也不算旅游，他去问了他在游鸟族的朋友，选定了几个风景漂亮的地方，然后像个凡人一样慢慢走了过去。他坐着马车慢慢晃悠着，路上遇到了好看的风景就记录下来。

他在写信。

他写道：“南村的樱花开了，繁荣千里，美不胜收，我在其中寻到了一棵白樱花树，花瓣的颜色很像你的头发，它周围有几株常春藤，这是我们麒麟族最常有的植物，北区那里曾经有一条常春藤长了数百米长，族里惊骇了很久，差点没把它挖出来肢解了……”

杨敬华笔尖一顿，把那句“你若是来麒麟族，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划掉了，他涂黑了一层，发觉这样让信纸变得不好看了，于是他丢掉这张，开始重新写。这时马车刚刚驶过海边，杨敬华远远地朝外看了眼，大海无边无际，洁白的海鸥不断起伏，大海深处就是真龙族的住处，杨敬华想着那头跟在端木熙身边的真龙，很不是滋味地写了一排字：“你若是喜欢，可以和章轩一起来看看。”

他走过山坡，越过大海，然后在一个深夜，在一个梦里再度见到了端木熙，这次端木熙留着长发，穿着他们初见那一天的大红袍子，但是年龄却看着小了几岁，杨敬华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忽然想起来，他年幼时似乎听母亲说起过，凤凰族的新一任少主人，因天生银凤，幼年时曾经被族人排挤过，他那一头银发曾经被誉为不详的象征。

母亲说：“他在两百年前用匕首剃去了一头银发，从此再没穿过白衣。”

杨敬华在梦里朦胧地看见了那年端木熙的继任大典，年幼的凤凰少族长站在人群中，突然抬起头，与人群中的他对上了视线。

红衣如血。

杨敬华猛地惊醒，一个想法突然摧枯拉朽般地霸占了他的脑海：他为什么又蓄起了长发？

他又想起游说者那句“若心有魔障”，杨敬华在床上坐了很久，想端木熙的银发，想端木熙的一身红衣，想他那天在温泉里的袅袅身姿，想他拒绝他时的冷淡，他捂住脸，又想起了年幼的端木熙，他那么稚嫩，那么小，应该受尽宠爱和祝福，而不是经历那样惨绝的挤兑。

还有……还有，他忽然想，母亲，爱是什么？喜欢又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对他念念不忘？我……为什么又会如此肖想他？

朦胧间杨敬华忽然看见了一道银白的影子，那道身影那样直白地矗立在他心房里，像是一道刻骨铭心的疤痕。杨敬华撕开那道疤，流出鲜红的血，他在一片血红中看到年幼的端木熙，那人立在一片血海中，忽然回头，对他浅浅地笑了笑。

月光冷冷地洒进来，杨敬华想起端木熙那双浅紫色的眼，心想，就算是魔障，那也是最美的魔障。

16（君筠）

“小熙？”神龙章轩端着一盘鲜果进来，他身为一只真龙在凤凰族里行走如意，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你在看什么？诶……又是那只麒麟的信啊？”

端木熙手里捏着淡白色的信纸，安静地垂着眼睛，信上墨色沁染，写的是麒麟族古族语，每一个字都笔画整齐认真，落笔珍重却流畅，像是已经打过了几遍草稿，写字者的那份用心几乎能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这不是第一封信，也不是第二封信了。端木熙想。好一会，他忽然开口，问真龙的少族长：“章轩，你觉得杨敬华是个什么样的……麒麟？”

神龙章轩手中的盘子磕到了桌沿上，他站直身子，表情严肃，虽然没明确说什么，但满脸也都明白写着“变态”两个大字。

端木熙沉默了一会，微妙地看懂了神龙章轩这个表情。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那天的事情应该真的只是误会吧。不过他没多说什么，伸手拿起了笔架上的羽笔，轻轻停顿了一下。

神龙章轩伸头看了看，只看见端木熙面前桌上摊开的纸上有着麒麟族青色的印记，那色泽与端木熙火红的衣袍映在一起，仿佛多了些生气，莫名冲淡了那种血般的冰冷孤寂。

17（君筠）

游说者烦恼地扯掉了自己的胡子。

“还没找到少主去了哪吗？！”

“找不到啊！”面前的麒麟委屈道，“少主掐掉了所有联系，说要游历人生……哦不，麒麟生！”

“他不是几天都会寄信回来转交凤凰族吗！你们不会倒着痕迹追踪过去吗？！”

那麒麟要哭了：“少主动作太快……而且从不停留……每次追过去都人去楼空……”

游说者又掐掉了一根他平时视若珍宝的胡子——这实在怪不得他，但要是杨敬华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他估计自己这一把好不容易新长出来的胡子将会一根都保不住了——

他本来应该很开心现在却很忧愁的转头看着那一团燃烧在空中的火焰，金红色的火焰中央悬浮着信纸，如同有灵魂般轻微的起伏着，却迟迟等不到那位拆开它的收信人。

凤凰族，回信。

18（511）

杨敬华其实并没有收到端木熙的回信，但他也不在意，他向来是只求过程不求结果的主动派，不过他现在身在外面，即使信被退回来了，他也不知道。

因此杨敬华在收到凤凰族传来的讯息时，惊讶了好一会。

来的是一只浑体湛青的报信鸟，她在见到杨敬华的时候化作人身，抬手一挥，信纸如同一簇金色的火焰，跳动到杨敬华身前。青鸟淡淡地说：“殿下来信，主人甚喜，心系殿下，特此派青鸟持回信相见，望殿下收留。”

杨敬华晕乎乎地接过了这封信，他摸到信纸是才发现那层火焰清凉极了，如同它的主人一般，看起来耀眼得不可接近，实际上……他也会这么温柔的吗？杨敬华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你你你说……端木熙他心系我？……”

青鸟木然道：“殿下与主人关系如何，想必您心里有数。”

杨敬华：“……”

他忍不住腹诽，你们鸟人说话都这么冲的吗？但青鸟没注意他的表情，她看起来就像是走个形式，信送到了就足够了，她远远地对杨敬华鞠了一躬，然后展开翅膀飞走了。杨敬华目送她离开，他几乎有些不敢接受，端木熙真的给他回信了？他会说些什么？是拒绝他，还是回应他？

杨敬华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却在打开折叠的信纸时犹豫了一下。不，不行，他想，我不能就这样看。他赶忙跑回客栈，叫小二上了一壶酒两叠花生，他吨吨吨地喝完那一壶酒，酒壮麒麟胆，然后他拿过早已准备好的茶壶，开始慢慢洗茶杯、泡茶、沏茶，他差一点没有去焚香洗面了，一直到酒意上头，杨敬华才拍了拍自己的脸，忐忑地打开了这封信。

先进入他视线的是一排凤凰古族语写的：“展闻君书，心甚欢喜，为表心意，特此回信。”

杨敬华把那句“心甚欢喜”翻来覆去看了十来遍，想起青鸟那句“殿下和主人关系如何？”他想，我和他的关系……我和他，他心里可否有一点我？

杨敬华大口喝了两杯茶，才敢去看后面的内容。

“闻君道樱花，然凤栖梧桐，亦曾见花开万里，芳草纷飞，美不胜收，若君心喜，可至凤凰族窥得一角……北海有灵，蛟龙生息，曾获珠名‘凡尘’，世间仅此一对，后一珠零落，为猴族所得。曾有幸一见，七彩缤纷，甚是美丽。我得一珠，赠与君观，听闻君身陷红尘，危机四伏，疲惫不堪，望君见其，心安体顺。”

我收到你的信，心里非常高兴，为了表达我的欢喜，我给你写下这封信。

你说樱花很美，但我们这里的花更美，若是你喜欢，可以过来，我带你去见见。

……北海那边有蛟龙蛟龙曾产出名叫“凡尘”的珠子，世上只有两颗，后一珠被猴族得到，我得到了另一颗，珠子美丽极了。听闻你沦陷红尘，我将珠子赠与你，希望你得到了，能够一切安好。

信纸在杨敬华看完的那一刻被一簇金红色的火焰焚烧殆尽，然后一颗浑圆洁白的珠子出现在杨敬华手中，杨敬华转了转它，珠子反射阳光，在空中浮现了一排字，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是用麒麟古族语写的：

“顺君意，临麒麟。”

19（511）

端木熙转了一下手中的白狼毫笔，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用麒麟古族语写了一个“杨敬华”，他端详了一会，又用凤凰族古族语写了一份“端木熙”，他凝神看了一会，一拂手，将桌上的宣纸击碎了，冰锥子直愣愣地刺破了柔软的纸，刚好刺在那个“华”字上。

端木熙站起来，他屋里空了一个角落，用来放杨敬华送给他的信，每一封都洋洋洒洒写了一大串。端木熙随手撷起一张，上面写着漂亮的凤凰族古语，虽然在那人的七歪八扭的字体下难免打了几个折扣，但看得出来他很努力想要写好，字也还能看清。

“见信如晤。我到了狐族的领地，他们的领头人是个九尾妖狐，那九条尾巴跟秤砣似的，他平时走路真的不会感到屁股很重吗？青狐的尾巴像绿叶，白狐的尾巴像雪貂，雪貂你知道吗？小小的，特别可爱，在寒地里，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端木熙在一旁写道：狐族排外，恐怕不喜鸟族来拜访。

“见信如晤，我感觉深海龙族和我族关系并没有太差，今天我还在那里遇到了你的未婚夫，那个叫神龙章轩的真龙？我承认，他很漂亮，也很厉害，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端木熙手指一顿，在这里补充了一句：“章轩与我并无婚约。”

“见信如晤，我参加了深海鱼族的集会，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有一条鱼他的尾巴居然镶嵌着珍珠，他真的不会痛吗？还有个老巫婆，上来就给我推销她的产品，说小美人鱼曾用她的产品化出人腿走向人类，首先，他就算看不到哥这两米八的大长腿，其次，人类到底有什么好？”

端木熙写道：“深海集会种类繁多、琳琅满目，里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至于人类好不好，你不是已经自己见过了吗？”

“见信如晤。我今天被一个马车夫骗走了身上全部的零钱，完犊子，只有两颗夜明珠了，我把它抵到当铺去，才卖了三两元宝？！我哭了。华华摔倒了，要熙熙亲一口才能好起来。”

端木熙笑了一声，写道：“笨。”

“见信如晤。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却不知道如何说，你为什么不肯收我的礼物？我想了很久，大抵是你都有了，不缺那小玩意儿，我拖人送去了一颗我很喜欢的明珠，它叫‘凡尘’，据说见过它的人，可以看到凡尘万千，红袖添香，我把它送给你，我想让你看看，属于我的凡尘是什么样。”

端木熙指尖一顿，却是什么都没写出来。

“见信如晤。端木熙，端木熙，端木熙，我很想你，你的名字真美好，你是在太阳的注视下出生的吗？但我又觉得你承载了万千星光，你的眼睛、头发、身形，没有一处不完美的，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人。……吓到了吗，这是我在酒店听的一个话本的内容，说书人讲的一个人类与蛇妖相爱的故事，真是过分，人类的故事里不是狐妖就是蛇妖，麒麟族也想有姓名。”

端木熙抿了抿嘴，在一旁写道：凤凰族也想有姓名。

“见信如晤。端木熙，我很想你。”

“——”

……

端木熙飞快地扫过这些来信，忽然一转身，冰锥刺破空气，最后停在游说者鼻尖，这老头冷汗流了满背，但还是抬起胸膛把手里的一个白玉盒子递了过去。端木熙皱着眉，疑惑地接过，他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另一颗——明珠“凡尘”。

端木熙心头一跳，他忽然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那颗“凡尘”，回信还没来，礼物却先到了，端木熙转了转这个明珠，珠子折射光彩，浮现出一排灵气写的字：

端木熙，我心悦你。

20（511）

爱是什么？情又是什么？欲是什么？为什么不论飞鸟鱼兽，抑或是神兽人类，都会被这种情感所困呢？

端木熙有些茫然地看着这颗珠子，忽然想起母亲对他说过：“熙儿，你若要坐到这个位置，你就要舍弃爱，舍弃情，舍弃欲，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母亲，舍弃了爱，舍弃了情，舍弃了欲的您，不也败的一塌糊涂了吗？

端木熙并不是第一次见杨敬华的，那是更早一点的时候，大抵是两百年前，躲在一个角落因母亲的离去偷偷哭泣的小凤凰遇到了没有比他大多少的杨敬华。那会端木熙还不太能化作人形，总是拖着一条长长的银白凤尾，他在那个继任仪式上风光满面，下来了却还是个失去了母亲的爱哭鬼。那个一辈子强势的女人终究也是强势地死去了，她除了一个空壳的少族长位置，什么都没有给端木熙留下。

年幼的杨敬华拍了拍他的头发，小声道：“哎，你哭什么？”

小凤凰被吓了个够呛，差点没咳嗽得回不过神来，他惊讶地看着杨敬华，色厉内荏地大叫道：“你……你是什么人！别过来！我要叫护卫了！”

杨敬华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了一个角落里，“嘘，”杨敬华说，“我不是坏人，只是我族喜欢收集漂亮的东西，我很喜欢你的银发，我从未见过有比它更漂亮的光泽。”

小凤凰一呆。

杨敬华哈哈大笑一声：“其实我更喜欢你长发的样子，但你这样也很好看啦。”

小凤凰看了看他，忽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杨敬华。

“你叫什么？”他问道。

杨敬华也站起来，对着他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温柔的笑：“我叫杨敬华，殿下。”

小凤凰说：“你是第一个夸我头发好看的人。”

杨敬华哎呀道：“那可真是小人的荣幸。”

小凤凰拉住了他的衣角。“你能不能在……”他踌躇着，但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

因此杨敬华没有听到，他对端木熙笑了笑，说：“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找你。”

他没能再回来。

都言龙族喜闪亮亮漂亮的东西，因此端木熙拜访了龙族，发现这纯属传闻，也没有从真龙族里面找出一点杨敬华的讯息，反而和母亲在真龙族的弟弟神龙章轩熟悉了起来，章轩根据他的描述想了想，说我在麒麟族听过这个人，但那边最近不太太平，你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好。

他话都说到这里了，端木熙能不过去吗？而当他赶到麒麟族时，见到的却是一片生灵涂炭，他一怔，忽然想起前几日听说的“麒麟族内乱，族长王后双双殒命”“唯一的少族长下落不明”……端木熙隐了身形，却见到了他意料之外的人——杨敬华。

他正被一白发老头背着往外跑，端木熙脚底一点飞了过去，对方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端木熙，端木熙摊开自己的双手：“我没有恶意。”

那老头也是强弩之末，大概见到了凤凰的羽翼，本着病急乱投医的法子把昏睡在他身后的杨敬华交给了端木熙，端木熙抱着杨敬华，几个飞身，离开了这里。他带着人走到一个洞穴，杨敬华中了寒毒，身上冷像冰块，不过好在端木熙属冰，他也不怕。他升起了一点火，然后就搂着人在怀里取暖。杨敬华窝在他怀中，小声低喃了一句话，端木熙凑近了去听，发现他叫的是：“父王，母后……”

端木熙安静地坐了一夜，直到杨敬华体内的毒慢慢散去了，他才起身熄灭了火堆。杨敬华还在睡，端木熙此刻的头发已经到肩头了，但可惜，那个夸他头发美丽的人此刻看不见他。端木熙忽然凑上前去，在那人额间落下一吻。

“再见。”他道。

来找麒麟少族长的人已经来了，端木熙最后看了眼杨敬华，转身离开了。

但他没想到他们的再见会是如此尴尬，那人好似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了的模样，一颦一笑间都是风流恣意，于是他散尽了他的那朵冰花，冷冷地拒绝道：“你不是喜欢我。”

可是母亲，什么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

我……我大抵是，爱他的。

21（511）

“小熙？”

“嗯。”

“你要去哪？”

“麒麟族。”

“……现在？”